江西心理咨询|离开母亲的斗争

与《黑天鹅》的阴郁沉重不同，《长发公主》中也涵括了一个女儿和母亲的斗争故事，不过这故事的基调却始终是活泼和明亮的，并以女儿胜利而告终。

在青春期和母亲严重冲突的时候，每个女孩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幻想:这个母亲是个邪恶的巫婆，一个只想着禁锢自己、控制自己的坏母亲。而地球的某处，会另有一个温柔和善的亲生母亲，一个一心一意寻找并等待着自己回归的好母亲。童话所表达的正是我们为了让情感得到平衡的幻想。

长发公主被巫婆囚禁于高塔，至少在她萌生去意之前，她是幸福的，被照顾得无微不至。这高塔便是母亲对孩子严密的保护。长发公主18岁，正处于青春期，在很多文化里，这个年龄是成年的分水岭。

青春期之前，孩子是如此的依赖母亲，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是心甘情愿地让母亲独占的，母亲的关怀与爱是孩子的全部仰仗和依靠。所以，一开始，公主是很开心的，巫婆梳理她的头发，打理她的生活，虽然她以前也看过天灯，但是却没有强烈的愿望要离开高塔，把外面的世界看得更真切。这段对话在公主和巫婆之间呈现了几次：

“I love you.”

“I love you more.”

“I love you most.”

多么清晰而熟悉的母女对话。母亲说，“我爱你”，孩子说，“我更爱你”，母亲再重复，“我最爱你。”若论爱的多少与深浅，孩子的爱永远比不过母亲的爱。母亲可以做孩子心爱的菜肴哄她，可以跋山涉水三天去找她心爱的颜料，只要她不离开母亲。

而冲突起于孩子对外界的好奇和青春的悸动。高塔外的世界，灿烂的天灯，这些对于青春期的孩子而言，是那么的未知而新鲜，象征着来自千姿百态的社会，来自成年人的世界里的莫大诱惑。

对于孩子要脱离母亲庇佑的冲动，母亲的表现首先是愤怒，而愤怒的背后最真实的情感却是对分离的巨大恐惧。巫婆在这个时候反复吟唱着"mother，knows best"(母亲最清楚），这段唱词很精彩：

有诱惑，“你总有一天会离开，但不是现在”；

有恐吓，“外面是个可怕的世界，充斥着歹徒、坏蛋、毒藤和流沙，还有那食人族、虫子以及尖牙齿的男人”；

有责怪，“你伤了我的心”；

有承诺，“妈妈会一直在这里，妈妈会永远保护你”；

有贬低，“靠你自己的话，你将无法生存：你邋遢笨拙不成熟，你天真轻信又愚蠢含糊，你还在不断发胖”；

以及请求，“请再不要提离开的话”。

母亲的这种伎俩，经历过青春期的人一定不陌生，她几乎用尽所有方法，试图把对分离的恐惧和焦虑传递给孩子——外面的世界太可怕了，你又不够强大，那么只有一直留在母亲的怀抱里才是最安全的。而在最初，这些几乎是有效的。对于从未和外界直接接触的孩子而言，她试图对抗的冲动还抵不过对母亲的信任。所以巫婆唱完之后，长发公主像个受了惊吓的孩子紧紧抱住她，并赶紧表示对她的感谢和忠诚。

然而，她还是惆怅的，因为这个时候她人生必须的任务就是分离。继续和母亲黏在一起，困锁于高塔之内，是违背她此时的本性的。而尤金的到来则是戏剧化且必然的。真正促使女儿和母亲分开的，不是对生母的幻想，不是来自其他人的认可，也不是对成就事业的追求，而是一个男人的到来以及对这男人的爱。

因为被这男人激发的情感，她迫不及待地要成为自己。正如，让儿子真正和母亲分开的是对另一个女人的责任一样。这男人无须是身世显赫的王子，也无须是诚实守信的君子，他需要的是在适当的时候出现，成为外面世界呼唤的一个化身，以及更重要的，他有着和母亲，也即女儿眼里的“巫婆”对抗的勇气。

古今中外有很多有关私奔的故事，无论是朱丽叶，还是卓文君，只要这男人够勇敢，够坚持，能站在窗外等待接应，无论女孩多有教养，多矜持，多驯良，最后都会毅然决然和他离开，奔向自己的新生活。尤金一出现，公主暂时被压抑下的要出去的萌动立马复苏了，而这次，她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撒个小谎，支走母亲。

当然，让女儿毫无牵挂地离开母亲，那是不可能的。和母亲分离，是世界上最难的事情之一。无论此前她多么坚决，多么义无反顾，可是真正迈出离开的那步时仍然是无比纠结的。

这纠结在于一方面，我们必须离开母亲，真正长大；而另一方面我们又会情不自禁地贪恋她所代表的爱与安全。

正如荣格所说：“任何离开母亲身边的人都渴望回到母亲那里去。这种渴望能够很轻易地转变为一种消耗精力的激情，对已经获得的一切造成威胁。”

我们看到，长发公主在刚离开高塔后，并没有和尤金直奔着目的地而去，而是辗转不安，陷入了自我的分裂和挣扎中。她是很犹豫的，甚至恨不得一下子又回去。一厢是初获自由的喜悦，一厢是叛离母亲的愧疚。她一会儿笑，一会儿，一会儿开心，一会儿悲切。

如果说依照母亲的意愿，永远都不离开高塔，她会一直陷于与母亲的冲突的话，那么当自我愿望得偿之后，由此被牺牲了的母亲意愿会让孩子内疚，她陷入了和自己的冲突中。这是很自然的事情。母亲的那些诱惑、恐吓、责怪、承诺、贬低、请求毕竟都没有白说。和母亲相处的漫长岁月里，那些温暖和美好的联结，那些脉脉流动的依恋之情，不是能被轻易抛开的，它们是惯性，也是孩子曾经的世界里最真实最熟悉的存在。

不过，我们会注意到，离开得越久，走得越远，这种犹豫和冲突就越来越淡。长发公主在陌生的世界里面，慢慢获得一种独立的身份感，她自身所有的美好，在离开母亲之后，竟开始大放异彩。

而随着和尤金慢慢地加深了解，逐渐相爱，一种新的依恋关系被逐步建立了，这种新关系开始成为她生活的重心，要渐渐取代，或者更准确一点说是排挤原来和母亲的依恋关系那唯一而不可替代的地位。

这种排挤，是母亲不能接受的。巫婆一路跟随，用尽花招，从中挑拨，甚至不惜和女儿翻脸，当她一字一顿决绝地说“你要我做坏人吗？好吧，现在我是坏人了”时，她愤怒至极，而这次的愤怒和上次不太一样了，其背后的真实情感是对铁了心要离开的女儿的绝望。

此中，公主的头发是一个重要的道具，头发的形态发生了数次的改变。在巫婆的高塔里和通往城里的路上，公主的长发是披散的，这是一副天真而野性未驯的小女儿情态。这种纯天然的造型和周遭大自然环境是相匹配的，这还是童年的纯真世界，她的主要身份还是她母亲的女儿，全然的小女孩心态。

进城之后，城里的繁华与城外的清新形成了鲜明对比，一如成年人的世界与孩子的世界里的对比。在这里，公主的长发首次被扎了起来，而她对尤金的爱与依赖越来越明显。在很多文化里，束发是成年礼中一项重要的仪式。束起长发，意味着公主心甘情愿地要迈入成年女性的世界，要和另一个成年男性建立亲密关系了。

而当公主被巫婆哄回高塔内，拆散束发的时候，她是那么地心不甘情不愿，已被确立的成年女性身份是难以被轻易消除的。

而另一方面，公主的长发是让巫婆永葆青春的秘密。而长发最终被尤金割断了，这男人不惜以生命为代价，也要带走她的女儿，让公主成为一个独立的女人。母亲迅速老去，不忍卒睹。

这长发就是女儿和母亲之间的联系。当女儿和母亲在一起时，青春的女儿映照着母亲的青春，她是那么快乐，那么心情舒畅，似乎永远都不会老去。而一旦女儿离开，青春与快乐的源泉也随着离开，她的生命之光也随之黯淡了。

在所有和女儿紧密联系的母亲心中，女婿都是永远的敌人，他侵入她的世界，带走她的孩子，剥夺了她的青春。在西方，丈母娘和女婿的斗争是他们文化的一部分，而在独生子女时代的中国，女方的母亲也越来越多地介入到孩子的小家庭当中，与女婿明争暗斗，争夺女儿甚至外孙的所有权。

不过在迪斯尼的动画里，故事可没有那么复杂，皆大欢喜地。象征着坏母亲的巫婆被消灭了，被公主割断后由金色变成棕色的长发消灭了，被变了质的母女关系消灭了。而象征着好母亲的皇后，则主动向尤金伸出手，接纳他进入他们的家庭。

在一段美好的母女斗争当中，最后都必将以母亲的妥协收场，不是向男人妥协，而是向女儿的独立妥协。这妥协是母爱的一部分，惟其如此，才不辜负了那句"我最爱你"的誓言。